大學校園

《難忘的七月一日》(優異作品獎得獎作品)

作者:黃欣婷(165136)

沒想過自己實習一連三個月遇上香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規模社會運動,在這短短的時間,我認識到這場運動不同的持份者,例如勇武派,文宣成員,中學生,救護員等等。每次採訪完成,一些soundbite總印在腦海裡揮之不去,過去一直未有機會整理思緒,現在可以一一梳理,當中讓我最深刻難忘,必定是七月一日那天。

在運動的初期,我向導演提出拍攝一個關於這場運動「無大台」的故事,得到導演的應允,便自告奮勇在煲底嘗試接觸示威者。當時我認識了阿稹(化名)和他的手足,他們自稱勇武派,哪裡需要前線幫忙,便會趕到支援。阿稹跟我說,他會聯同其他手足在6月30日在煲底留守到7月1日,至於具體行動細節並沒透露,只是提醒我小心安全。我跟他在煲底聊了一個多小時,然後問他可否跟我交換電話,他爽快地答應了,我再勇敢一點,問他可不可以6月30日跟著他拍攝,只見他猶豫了一會兒。(由於運動的初期較少勇武派願意接受訪問,大多只接受文字採訪,何況是跟著他們拍攝,所以那時我基本上打定輸數。)但是,阿稹只是跟手足說了狀況,最後向我走來,說:「我同手足交代咗情況,可以跟著拍攝,但係有啲情況我地唔想你跟拍,希望你地到時會避忌。」我當然答應,這是義不容辭的事,之後便跟他約定6月30日晚上在煲底相見。

在6月30日下午,我便到達公司與導演及攝影師會合,由於六一二發生大規模的衝突,導演叮囑我要準備好頭盔、記者衣和眼罩,也跟我說若現場發生什麼事,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我當時沒有細想,只是感到有點緊張。說實話,自己沒有示威採訪的經驗,平日又沒有操練體能,一想到可能要在槍林彈雨中採訪,實在有點憂慮。不過,這些念頭只是在腦海中一下子閃過。

到達煲底,只見阿稹和一大班示威者聚集在區旗下開會,商討接著下來的行動安排。開完會後,我們便爭取時間採訪。阿稹是一個大學生,他本來是一個和理非(和平、理性、非暴力),豈料發生六一二警民衝突,他親眼目睹警方暴力清場,漫天紛飛的催淚彈激發他上前線的決心,成為勇武派。不過,由於他在最近一次的行動,弄到了左手,故當晚被安排擔任哨兵的角色,負責看守附近環境的安全;因此我們未能跟他作詳盡的採訪,便隨即跟隨他行動。跟拍了一段時間,我們便沒有再拍下去,始終擔心打草驚蛇,曝露他的位置,但採訪工作當然不是就此結束。我脫下記者衣,繼續跟隨阿稹工作,了解他的行動情況,再從中思索採訪角度。他一邊視察周遭環境,一邊跟我娓娓道來,明天的行動主要是想辦法進入金紫荊廣場,希望破壞升旗禮,初步打算放氣球。

到了清晨5點,本來在地上休息的示威者開始起來,阿稹和手足便在煲底呼籲其他人支援,在路面設置路障。起初,大部分人只是集中在煲底,未有行動,阿稹和手足生氣得不斷指罵,「出嚟啦。再唔出來,前面班手足去送頭架啦!前面好多狗啊!係咪要睇住班手足死啊!」阿稹告訴我,每次看到那群和理非只是來坐、不行動,便感到很憤怒。「都既然出到嚟啦,點解唔出嚟幫手。」我不知怎樣回答,只是提醒他小心安全。

到早上八點幾,警方便開始驅散行動,導演擔心我人身安全,叫我到較遠的位置暫避。在雙方衝突期間,我們一度與阿稹失聯。因為現場很混亂,示威者又難以識別,所以我只好在橋上不斷致電阿稹,希望他會接聽。當聽到無數次嘟嘟聲突然響起阿稹的聲音,我激動得差點大叫出來,阿稹告訴我,他中了胡椒噴霧,要到煲底那邊治理,我立刻告訴導演趕過去。當我看到阿稹默默在洗手間門外沖洗傷口,那時候門外聚集很多受傷的示威者,場面難忘,猶如戰場一樣。看著阿稹的的後頸、背脊、手臂全都紅腫發熱時,我禁不住紅了眼,沒想到他會傷得那麼嚴重。但他告訴我,他們成功了,完成了屬於真正香港人的升旗禮。

阿稹說他和很多前線手足都撐不住了,要先回家休息,但他承諾晚上一定會再出來,要為那些頭破血流的手足討回公道。礙於通宵工作了一天,我也沒多作留難,只叫他快點休息,便匆匆道別。

到了晚上八點,阿稹和我相約在海富中心。當時示威者已經成功衝入立法會,阿稹說他要和手足一起趕往支援。在進入立法會之前,我們和阿稹做了一個短訪問。在立法會門口,導演問阿稹,「你知道你喺度做咩?你入咗去就係犯法架啦。」阿稹堅定地回答:「我知道,今日呢個立法會係屬於我地香港人既,我一定會入去。」我看著阿稹,還以為預計會聽到阿稹說激昂的說辭,畢竟他選擇衝入立法會,也經歷早上警方的暴力對待,預期他會說出對警方咬牙切齒的痛恨,不料他竟然會如此冷靜。

阿稹進入立法會後,我們便沒有再跟拍下去。到凌晨12點警方開始驅散清場,我只是傳了訊息給阿稹,叮囑他安全後跟我報平安。幸運的是,當晚得到的回覆是,他和手足們也沒有被捕,但他卻中了橡膠子彈,短期內沒辦法再參與前線的工作。

或許這班勇武派在人們眼中是犯法的暴徒、曱甴,但卸下一身裝備,阿稹和手足們也只不過是一群20多歲的年輕人。

「我地本來都唔想有任何人命傷亡,但呢個政府無耳仔架,和平示威遊行佢唔聽,我地都無計,唯有行動升級。」從阿稹口中說出來「本來」二字格外沉重,本來應該好好玩樂的一個暑假,但年輕人卻花上青春、賠上命途參與這場抗爭,究竟這個政府何時才會回應訴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