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校園小品文章徵文比賽生活文藝欄

鐵砂-讀《龍血樹》(小品文章參賽作品)

文:尹鳳生155002

《龍血樹》是《霸王別姬》的導演──陳凱歌的自傳,回憶了處於文革期間的年少時光。他用「天國」來形容那個風雨年代,即融「軍事、政治、文化、生產為一體」的天國。什麼叫融為一體?即在天國中,跨越行業踩低行家的暴行,會受尊崇、受模仿。任何人的自我肯定都需要否定他人,任何人都有權利打著批判的口號,隨意剝奪他人的財產、生命。空泛的字眼,若還原至大時代下的小人物身上,又太過沉重。
處在天國下的少年凱歌,為了融入社會,融入衛兵群體,開始在暴行中躍躍欲試,逐漸捨棄了自己的道德。張揚跋扈的他,騎著單車跟隨大隊四處抄家。為了證明自己對集體的忠誠,他首先證明自己與「叛徒」國民黨父親的對立──在眾目睽睽之下辱罵并推倒自己的父親。這時,只是稍稍地聯想到父親,便哽咽得難以自持,因為根本不懂長大后該如何面對自己。成年後的他回憶時,多希望當時能視之為戲。人生如戲,造化弄人,少年如此向羣體表忠心,羣體卻輕易地背棄了少年。當突如其來的紅衛兵將他臥病在床的母親迫至面壁數小時,瘋狂打砸後焚毀他父親畢生的珍藏時,少年凱歌沒有拼死的反抗,甚至沒有憤怒。他看著熊熊燃起的火舌吞噬那些來之不易的書籍,心中空白得就像他身後的那道牆,唯有蝸牛在上面爬過后留下的深深淺淺的痕跡。那些痕跡就是恐懼,恐懼被人羣遺棄。可悲嗎?他只是個縮影,是時代磁鐵上的一粒鐵砂罷了。
「鐵砂本身越來越不重要,只有與磁鐵聯繫在一起,鐵砂才有質量。留在磁鐵上,成為唯一的願望;從磁鐵上跌落,成了唯一的恐懼。所以,無論磁鐵向任何方向搖擺,鐵砂都隨之起舞。──在物質叫鐵砂,在人類叫羣氓。」磁鐵總是用自己壓倒性的力量,輕而易舉地掌握鐵砂的命運與方向。記得龍應台在《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中描述過抗日戰爭時,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發起青年從軍之「莊嚴」號召。十萬青年十萬軍,這號召利用的是青年精忠報國的愛國救亡熱情,以改變大眾對於兵役之恐懼,充實國軍之戰力。知識青年大多沒有受過正規訓練,上戰場的結果可想而知。磁鐵如此操縱鐵砂的命運,鐵砂怎麼不反抗呢?龍應台可能會這樣回答:「戰爭的泥石流蓄勢待發,但是,一滴水,怎麼會知道洪流崩騰的方向呢?」。一將功成萬骨枯,一粒鐵砂而已,微不足道。
在我看來,磁鐵並不只是一個政權, 也不是只發生在一個國家,更不屬於過去式。它有可能是場運動,可能是意識形態,也可能是你我身邊正在發生的小事。電影《惡魔教室》是改編自1976年在美國加州一所學校模擬法西斯主義的社會實驗。電影中,實驗前的課堂上,學生們一致認為納粹主義不可能在現代社會重演。抱著參與的心態,學生們需統一服裝,標誌及象徵手勢,並對老師尊重與服從。隨著時間推移,陷入權力給予巨大快感的文格爾老師及狂熱學生開始無法自拔。當文格爾發現事態脫軌,將學生召集起來欲解散實驗時,狂熱分子因無法接受幻滅而吞槍自殺。他的死讓沉迷實驗的眾人終於清醒,也讓屏幕外的我清醒。觀看電影時,我曾對不肯起立問安,不做手勢,不穿團體服裝的學生抱以責備之心,在他們寡不敵眾內心或身體受傷時,甚至有了報復的快感。電影結束後,我感到羞愧和不安,在無形中我竟成了其中的一份子。磁鐵也好,鐵砂也罷,一切的形成竟是如此容易,且近在身旁。
並不是一味否決「隨波逐流、人云亦云」,因為那或許是思考後的選擇。我所失望的,是不經思考的盲目跟從。要做到「眾人即醉我獨醒」,從來不是易事,但傳媒人身上本來就多一份為社會還原真相的責任。出於對淪為鐵砂的恐懼,出於對社會的責任,我想問是否該要求自己多做點什麼。我想,我應該。今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記者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Svetlana Alexievich),便有句頒獎詞「她的複調書寫,為當代世人的苦難與勇氣樹立了一座紀念碑。」(For her polyphonic writings, a monument to suffering and courage in our time)於我,應銘記自己的使命,為擺脫鐵砂的命運而不斷地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