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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文藝】
人物簡介:田沁鑫,中國國家話劇院唯一一位女導演,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25歲創作導演了第一部話劇《斷腕》。兩年後編劇、導演話劇《生死場》,成為她的成名作,獲2000年中國藝術最高獎文華大獎並獲文華編劇、導演獎,2000年戲劇文學獎最高獎曹禺文學獎,被國內外專家媒體評為中國最有潛力的舞台劇導演。改編、導演的主要話劇作品有:《四世同堂》、 《趙氏孤兒》、《狂飆》、《青蛇》等。

田沁鑫
田沁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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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白的麻料布衫,黑色的圓頭布鞋,七分閑適中透著三分慵懶,田沁鑫淡然地沏好茶,斟滿兩個小茶杯,輕輕地將其中一杯推向我:「先喝茶」- 禮貌得恰如其分,仿佛我只是個來敘舊的老朋友。酒店房間的玄關中放著簡易的小型佛壇,煙絮在將盡未盡的香末中飄出,周圍都氤氳着淡淡的禪意。「導演只是我的職業,我的靈魂就是一個種菜澆水的和尚。」她呷一口茶,右手捋了捋中分的齊耳短髮,微微笑了一笑。

「這是我的草原,草原上年輕的獵手很多,他們懷著娶我的夢想,乘興而來,敗興而去,我,仍是一個待嫁的姑娘。」

十多年前的田沁鑫,可不是眼前的這個模樣。那時候的田沁鑫是梳著兩條麻花辮子的俏麗小姑娘,演著刀馬旦的角兒,有一段穩定的關係,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此時卻出現了另外一個男人,田沁鑫跟所有任性的女孩兒一樣,跟從自己內心抉擇,縱使幸福最終沒有選擇到她。

因為這一段銘心刻骨的愛情,田沁鑫創作了她人生第一部話劇:《斷腕》。戲中女主人公有這樣一句台詞:「這是我的草原,草原上年輕的獵手很多,他們懷著娶我的夢想,乘興而來,敗興而去,我仍是一個待嫁的姑娘。」當時年紀尚輕的田沁鑫借著《斷腕》毫無保留地表露心跡。十九年前,因為這段挫敗的感情經歷,剛從大學畢業的田沁鑫選擇逃離家鄉,拿著問母親借來的兩千元,孤身一人流離至深圳,闖盪了一年後返回北京,經過一年的醞釀後創作了《斷腕》-以奠祭過去的傷痛。「《斷腕》是一個紀念,一點點功利心也沒有,完全純潔,純潔地歌頌愛情。」田沁鑫平靜地回憶起自己的第一部作品,語氣中沒有起伏,「在那部戲裏,我傳達出讚美愛情、讚美生命的的情感。可我自己的感情很慘綠,我所有的疼痛都包含在裡面。」田沁鑫以《斷腕》終結了自己對情愛的追求,但同時也為自己敞開了戲劇的大門。

此後,田沁鑫開始修佛,讀經,她將及腰的長髮削去,換掉碎花小長裙,穿上簡樸寬鬆的中性服裝,開始了她在戲劇路上的修行。

「在目標設定這種東西上,我們的野心和男人是一致的,我不認為這一點跟男性有任何差別,因為這個世界是這樣的。」

在那場昏天暗地的愛情裡面,田沁鑫或許輸得很徹底,但在戲劇的造詣上,她是絕對的贏家。「在戲劇界混得不錯的女導演,我是唯一一個。」她說,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我覺得這些大戲應該是男人喜歡做的事情,但這個群體裏優秀的人也是鳳毛麟角了。」她的談吐是不卑不亢的,的確,戲劇圈內的佼佼者:賴聲川,林奕華……喊得出名字的都是男性,田沁鑫這様一位女性導演,絕對是萬綠叢中的一點紅。她改編了蕭紅的《生死場》,將老舍八十五萬字的《四世同堂》濃縮成三萬字的精華,她重新演繹張愛玲的《紅玫瑰和白玫瑰》,這些成功的改編,給她冠上了「名著翻譯器」的頭銜。田沁鑫「感覺自己對小說改編有經驗,別人覺得難的在自己這兒問題都不大,不會改得完全沒了精髓,還能跨越作品」。2012中國演藝票房排行榜中,田沁鑫名列「話劇導演排行榜」榜首,名成利就,為此田沁鑫認為自己是幸運的,「創作的時候也沒有考慮票房問題,完全是依靠興趣做起來的,個性化的創作為自己嬴來了很多觀眾。」
中性,是田沁鑫一個特別的標籤,短髮寬衣,行事瀟灑豁達。外在如是,內在亦然。「男子陽武,女子陰晦,唯觀世音男女同體。」她説,「好導演就是要男女同體,如果我是一個男導演,只去瞭解女演員,而用常態對待同性,就很難塑造出更好的男性角色,反之作為女導演也是這樣。」她將自己中性的思考帶入戲劇裏,使改編的作品兼糅女性的細膩及男性的堅韌,由此形成了屬於田沁鑫自己的獨特風格。在戲劇路上翻滾打拼了十多年,田沁鑫認為自己沒走什麽彎路,中性的打扮,中性的表達方式給自己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她始終沒有把這種「中性」跟過去那段挫敗的感情掛上干係,只是將其歸因於自小就對自己的性別意識比較模糊。但在這個由男性主宰的戲劇江湖,田沁鑫的心底還是有著屬於女子的執著和要強:「在目標設定這種東西上,我們的野心和男人是一致的,我不認為這一點跟男性有任何差別,因為這個世界是這樣的。」

「緣起緣滅,凡事得隨緣,如果緣分深的話,棒打鴛鴦都不散,若緣分不到的話,有時候人的心,是情欲還是真愛很難分清楚。」

單身走過了這麽多年,田沁鑫早已不是她作品中的那個「待嫁的姑娘」。整個談話過程她最常提到的便是「緣分」二字,「緣起緣滅,凡事得隨緣,如果緣分深的話,棒打鴛鴦都不散,若緣分不到的話,有時候人的心,是情欲還是真愛很難分清楚。」她隨意地摩挲着右腕上的晶黃瑪瑙,繼續說,「愛情的事不能強求,順其自然,萬事隨緣。」

當初的情場失意於現在只是轉眼一瞬,從絕望中走過來的田沁鑫多了一份隨遇而安的淡然。能達到這種恬淡的安逸 ,因為她是一位佛教徒,修佛多年,她認為自己經是半個「出家人」,早已煉就「遠離親疏愛憎,常住大平等舍」的心境。「我接觸出家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生活中有很多大和尚朋友,都是寺廟的方丈,他们都認為我的佛緣比較深厚。」田沁鑫認定在諸世輪迴中,自己的某一世一定是個修行人,「有時候,我腦子裏會出現一個畫面,一個和尚,挺隨意的一個人,在一個村子裏,前面有一塊地,植物已經長出來了,這個人在挑水、澆菜。想到這個畫面時,我就特別舒服,身心合一,我想,我八成是那個和尚。」

田沁鑫將杯中的茶葉倒掉,又換上了新茶葉,倒入開水,幽幽的茶香便撲鼻而來。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心頭掛,便是人間好時節。

作為國內知名的話劇導演,田沁鑫沒有拒人千里的架子;處在不惑之年,面對俗世的感情,她不喜也不憂,不抗拒也不強求;面對名利,她謙稱自己是「被戲劇之神眷顧的小孩」。這一位「種菜澆水的和尚」仍一步一步地走在戲劇的路途上,繼續着自己的修行,「若不是戲劇的牽絆,我早就出家了。」她打笑著說。在田沁鑫的精神世界裏,她或許早已超脫了俗世苦海的束縛吧,是以能夠對社會的世故處變不驚,屹立高處仍保有一份坦然的淡泊, 待人接物隨性寬容,從不苛責。花花世界、浮華俗世於她而言,不過虛設。

我抬頭朝玄關的方向看去,佛壇上的油燈已經燒盡,正中央的佛像遍體金光,映得整個佛壇都澄澈空明。

作者:黃倩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