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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鐵碰著他

我在香港大學站,以半跑半跳的姿勢走入車廂。甫坐下,右手便拿著剛買的朱古力曲奇,咀嚼著它的熱和香。左手拿著一會兒課堂自我介紹Presentation的小貓紙,作最後的修改。一會兒的Presentation,要站在全班前宣讀,因此容不下錯誤,出洋相會很醜的。

嘖⋯⋯為什麼我會忘了在第三身單數代名詞後的動詞要有S?有大學生會像我般犯下如此的低級錯誤嗎?

你在上環站,以一貫施然的神態走進車廂。
我坐在車廂椅上,皮膚隔著牛仔褲還隱隱約約感到金屬椅的冰冷。
車門未打開前,隔著灰沈的車門玻璃,我一眼就可以認到你了。我立即移開視線,低頭按手機。
我應該好好跟你打招呼嗎?可是我已經三天晚睡,眼下的黑眼圈快碰到嘴巴。

中環站。… 糟了,我沒帶原子筆上學,我該如何修改這個貓紙上第三身單數代名詞後的動詞要沒S的低級錯誤?

我視線一直沒抬高,雙手不停在袋中搜索。但是低著頭的我還是看到你走到我這邊來。
我要打招呼嗎?我應說什麼的開場白?
你坐下了。隔著一個空位,你在我身旁坐下來了。原來你沒有看見我。

噢,原子筆找到了,手中的朱古力曲奇吃完了,味道還好,但太甜了。

我知道我該說什麼開場白了,這麼多年來,一直想問你家的蜜糖雞翼如何弄。外皮脆脆,甜而不膩,為什麼我現在如何弄也弄不到那個感覺呢?

金鐘站。我輕輕挪過我的頭,透過車廂的玻璃的反射窺看你。樣子沒多變化,還是老樣子。

每次到你家,最期待的是蜜糖雞翼,最討厭你捉住我跟我談廢話。你家中的房來有兩張床,你說是因為是家人留給因流產趕不到出生的弟弟。你一臉可惜,我口說安慰,暗忖:家中有兄弟姐妹的煩惱你懂嗎?

灣仔站。咦,第二頁第八行,不應該用Sincerely,應該用Your Regards 才對!大學生的英文,有誰會像我的這樣差勁嗎?

說到床,說過了開場白後,我應該也要問下你的近況。早會兒好友聚會,朋友傳聞你在大學的宿舍中常常到不同的房間睡,滾過不少的床單,整個聚會內容花了三分一時間談論你是成為如何放蕩的人。他們談的興高采烈,我不覺得一回事。他們都是愚蠢的,人們看東西都只看他們想看。他們不明白人是人,是因為每個人都有不可被了解,不可被看見的一面。但他們不曾看見你,因為拒絕一個女孩子,而怪責自己的懊惱樣子,也不曾看過你因為初吻錯付別人,而暗暗埋怨自己的樣子。愚蠢又幼稚的他們從你坦露的手臂,聯想到你的祼體,再幻想到你跟別人睡的畫面。他們不明白人是人,因為人是世界上最複雜的生物,人的本質是流動的。兩樣本質上矛盾的東西,是可以同時存在。最可笑的是,跟我訴說你的是與非的人,至令一次戀愛的滋味也沒嚐過。他們不懂,但他們卻搶著發表,就像世間大部份的人一樣。

我們之間的空位在銅鑼灣站被人坐了,他隔住了玻璃的反射,我看不到你了。我在玻璃上看到的是自己的倒影。我好像,突然明白,每個人都像是被玻璃牢牢包圍著,眼中緊盯的都是自己的倒影和投射。

剛剛的朱古力曲奇太甜了,胃液中像有一泡油浮著,滿怪。

好了,好了。我要把貓紙好好收好,放鬆心情,以最佳的狀態準備一會兒的presentation。我的視線從玻璃移開。朋友說,你在炮台山上班,你還有兩個站就要離開了。

天后站。我終於抬起的頭,時間十分緊迫。我還是趕快到學校,爭取更多時間預備一會兒的Presentation。

剛才朱古力曲奇太甜,但再想想,還是那碟蜜糖雞翼來得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