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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談浮生|台南偷閑之一】台南廟會的色與空

文:奪命書生

在香港人眼中,廟會或由廟宇舉辦的節目及宗教活動(如農曆七月十四日盂蘭勝會)大多是神聖的,或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所以,一切要按照傳統進行,一旦行差搭錯,可能會被鬼神纏身或賠上前程。傳統就是保守、守法,適合所有年齡的觀眾。沒理由要突破(逾越)傳統規範,拋棄道德,拋棄威望,拋棄一直以來的虔誠信眾吧!

恰巧,在台南的府城普濟燈會,我看到前衛、突破,以及鋼管舞。

一片足以容納數百人的空地上,搭了七、八個大型支架及舞台,還有一個紅色牌坊,以及神像的臨時行宮,簡直有如隋煬帝沿運河南下時所乘的龍舟的氣勢。每一寸表面都「燈」光璀璨,把一個九點鐘的晚夜,照耀成不夜天。廟會主場地前方有約十檔小食攤及遊戲攤位,這算是一個小鄉鎮的規模。剛走進牌坊,首先是蛇型彎曲的燈籠走廊,半圓型的支架,掛滿形狀一致、主題不一的橢圓形大燈籠。

以往中國民間的宗教故事已經過時,傳統留下了空殻,手工師傅也讓位予街坊,共同而多元的創作為廟會添上繽紛色彩。信眾的手機鏡頭的閃光燈一點也不遜色於香火,網絡比煙花爆響聲及冥鏹的煙傳播得更快。神明是否回應信眾,普渡遊魂野鬼了?不曉得,不過人人心安理得。走到廟會後半部,見到那金光閃閃、足有四、五層樓高的神像主壇,而就在樓梯左邊的「肅靜」及「迴避」豎牌旁,出現一套巨型喇叭音響。

轉眼看,那是一個舞台,一個具備背景畫面播放及一支直立中間的鋼管的舞台。以神之名,廟方推行起市場策劃,請來衣著「專業」又不失美艷的跳舞女郎。熱辣辣的舞蹈與轟隆作響的音樂將廟會的參加人數及捐款最大化。三個舞台就足夠。神像前面也搭起了一個舞台,舞者澎湃地扭動身體、儘可能將肌膚的活力毫無保留的讓神明看個飽,活現現代版敦煌石窟的景象。

台下的信眾不但敬拜神明,竟分享了神聖的嗜好。舞者的姿態佔據、充滿神明與信眾的眼球,莫不如一面台演唱會的座位般,觀眾在台對面排好位置去欣賞,只有神明坐神壇上的特等座,神怎麼可以跟信眾同日而語?

香港人常常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開玩笑,我想不到有如此一日看到「以色代空」,不得已想問一句:是否做得過頭了?隔天,我在安平古堡老街認識到一位賣舊貨的老先生。他十分健談,對店中每件貨物的故事都瞭如指掌,而他本身就是一個見證、一個故事。他跟我說,他退休後都在做志工(義工),名片上的職業是「活動策劃師」,專門舉辦廟會活動。

我急不及待問:「為甚麼廟會裏面會有鋼管舞?」「這是因為要吸引人,要開心。」他回答。「大概在六十、七十年代開始的,當時的人有錢,那麼廟會也要有娛樂。他們愛看。」「老一輩的人不會覺得有問題嗎?」作為香港人的我問。「不會,」他如常輕鬆地回答,「大家都開心就可以。」

老先生的從容讓我大開眼界。台南廟會的傳統習俗依然存在,例如信眾仍會抬著神像緣街道巡遊,或在馬路旁的幾個大化寶筒燒衣等等,一切都要依舊做足。流行文化卻沒有跟傳統發生衝突,甚至融合發展成宗教活動的新劇目。台南人理解下的傳統是個活物,古、今、社會、風情盡在其中,更是未來的載體。樂在其中的人們,安然地回應這種傳統的召喚,既活在當下,又繼往開來,正是台南人的精神所在。台南廟會是「色」,還是「空」?依我看,「空即是色,色即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