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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祝的繼承者們》:向我們拋下一條又一條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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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林奕華導演的舞台劇資歷很短,只包括:《賈寶玉》、《恨嫁家族》,及這次的《梁祝的繼承者們》。但每次也看得不明不白甫出劇院,我的答辯大概如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在《懺悔錄》(Les Confessions)中所說:「我從來不曾是個才思敏捷、能言善辯的人。而自從不幸降臨之後,我的語言和思想更是愈來愈遲鈍了。我轉不動一個念頭,也說不出一個詞。」

不知是否林導的一貫作風,《梁祝的繼承者們》同時結集了不少元素,只可惜我欠缺深度,總是蜻蜓點水帶過,想深入思考卻鑽不出胡同,但依然感到劇情耐人尋味,有時越想越苦惱,有時越想越有趣。

「我是誰?」
「尋找自我」,一直都是林導作品的主要元素。《梁》採用的一個個的白色箱子,成為「自我」的符號。一個箱子擁有六面,但六面總是空白一片。在《入學試》一幕,有的梁山伯畫上極像某人的自畫像,有的卻什麼都沒畫上。在追尋自我的過程中,究竟我們是追尋幻想中的自我,還是了解自我?當真真正正了解自我後,又會接受自我嗎?結果,我們還是一張白紙。尋找了,又失去;看似尋找了,但並未尋見。劇中的歌曲《自畫像》,翻譯自法國詩人維永(François Villon)的詩作《Ballade des menus propos》唱:「我什麼都知道/除了我是誰(Je congnois tout fors que moy mesmes)」,很可惜,拋下的問題沒有終極答案,只餘一條長長的尋覓路程。

「我是女的?還是男的?」
林導是個聰明人,將傳統的梁祝故事深化。祝英台的女扮男裝,看似簡單而普通,但林導化成一條問題,一條對性別的問題。難道女的,只能擁有柔弱、敏感,此等女性化的一面?但她們同時能追求勇敢、大膽,此等賦予男性化的一面。現代女性看似早已跳出這樣性別定型的框框,唯男性未能。劇中的梁山伯是如此安靜、內斂,但他的安靜內斂源自他的不安、他的過去,令他對所有事卻步。男性的「尊嚴」從未卸下,他們都害怕卸下後,只餘軟弱的一面。我軟弱,表示我無能;我無能,表示我像女性;我像女性,表示我娘娘腔。說到底,他們都是害怕擁有女性的一面,都是害怕被評為女性化。我開始明白,為何有男性藝術家會用他們的作品來讚頌女性,或者多圍繞著女性的元素而創作,也許是出於一種羨慕。假如性格無分性別,性格不關性別。劇中的歌曲《圍裙》唱:「讓人在一起的是性格/把人分開的是性別/看不見的是性格/看得見的是性別」。只怪這個社會從來太執著於性別,我們可以是梁,亦可以是祝。

「藝術家都是單戀生活」
即使你我不是藝術家,但《梁》將愛情與藝術二合為一,這段不難看懂。在《靜物畫》一幕中,學生提問為何要畫靜物畫,而非快快地照下相片。畫中的花盛開,但畫外的花卻會凋零,畫靜物畫,是提醒我們生活中的「無常」。劇中的歌曲唱:「我們會有多少時間…/我們將不需要多餘的前言/我覺得一切都很純粹」,在一起,是見證外面的無常。但在高速的生活裡,什麼叫作愛情,是有源源不絕的話題嗎?話題接話題後是多餘的話。你確定你是愛她,但為何你又迴避她的細膩問題?「我是一本你會看的書嗎?」林導狠狠地給我們說穿了,我們只是跟自己戀愛,祝英台很想告訴梁山伯我是誰,正如我們戀愛時拼命讓對方理解我們,梁山伯看到祝英台潛在的自己,他恨那樣的自己,於是跟別的自己戀愛了。「藝術家都是單戀生活」,正如我們單戀自己一樣。我們單方面以為自己愛對方、愛藝術,錯了,劇中的歌曲《為藝術犧牲》唱:「藝術說,不,你沒有了解我/藝術說,不,你沒有相信我/藝術說,不,你沒有成全我/藝術說,不,你沒有真愛我」。我們口中常常提到為藝術犧牲,在最後一幕《化蝶》中提出最後一個問題:我們能否為犧牲而藝術嗎?為藝術而犧牲或許是偉大,是種精神;為犧牲而藝術才是真正藝術。犧牲的是自我、成見等,讓藝術進入生命。

林奕華導演在創作後記中提到,梁祝於他,仍能是現代人的啟示錄;《梁祝的繼承者們》於我,是齣給自己啟示的舞台劇。

余艾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