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歲的新海誠最新的電影再一次糅合動畫藝術及電影技法，繼《你的名字》和《天氣之子》，成就「災難三部曲」新的一章。《鈴芽之旅》以主角開展個人尋找之旅作為故事主軸，串連一幀幀優美動人，繽紛悅目的色彩畫格，最後呼喚出想活下去的真摯感情，觸動我與你的心靈。
少女主⻆鈴芽能夠連接過去、現在和未來，靠的不是紅繩或是口嚼酒，而是廢墟中伶立的門戶，通往地上地下、過去未來和今生常世。她的現實旅程則是跟變成三腳櫈的「關門師」宗像草太一起由南趕北，從九州宮崎出發到愛媛、神戶、東京，最後到達幼時的家鄉宮城縣，尋找失去的母親及遺亡的記憶，沿途走過日本以往發生過地震的地域，穿越一條眾人心裡難以治療的傷痕。電影有強烈的宮崎駿影子，像《千與千尋》中的女孩千尋無意之間闖進神隱油屋，為了拯救父母而展開自我成長之旅；電影主題觸及的東日本311大地震，恰巧也是《崖上的波兒》預視地震之後，海嘯淹沒大地的境況。不同的是，新海誠透過鈴芽的心路歷程，配合他獨有的瑰麗影像，直指心靈，面對難以解開的心魘，最後更坦率地叫喊出珍惜生命的渴求。
電影動畫的視覺設計秉承新海誠一貫影像說故事（Visual Storytelling）獨特風格，巧妙地把繪畫藝術、數碼光影、結合電影剪接時空的製作方式。被奉為場景美學之神的新海誠，動畫創作一直運用畫作（Picturesque）及攝影寫實 （ Photo Realism）風格，建構出一幀幀色彩畫面，既是單格的藝術畫作，也是電影剪接的亮麗分鏡，呈現出無限澄澈的影像世界。日本都會城市的日與夜、高廈大樓、繁華鬧市、街燈廣告、路面小巷、交通工具和公路景色，以致鄉村郊外的一景一物、大地蒼穹和季節更替，每一幀畫面均是寫實攝影，又是猶如懂得呼吸般的畫作。
《鈴芽之旅》其中一個重點場景則是接通土地門戶所在的廢墟。仍記得《天氣之子》中有一個廢棄大樓天台場景，安置了能夠給予女主角陽菜神奇力量的鳥居，也是接連天空神明的門戶。新海誠今次再把廢墟場景的想像延伸，殘垣敗瓦的溫泉和遊樂園廢墟，不單是接連地底的後門所在地，也是連結原本生活在廢墟卻已離去的人。鈴芽每次要關上後門的時候，心裡想著的便是這些人，她要竭力回想這片土地過去的一點一滴，緬懷對逝者的情感記憶，不要把他們遺忘。新海誠賦予《鈴芽之旅》的廢墟更多情感，象徵著人們經歷災難後的心靈，徘徊於真實與虛幻，存在與遺忘之間，等待鈴芽來到重新發現。
場景視覺之外，動畫亦加強以電影拍攝和剪接的技法來說故事，新海誠過去作品的畫面分鏡，特別是人物對話一直沿用真實電影拍攝，演員對話的剪接技巧，例如他2013年作品《言葉之庭》，男女主角在雨中庭園對話及日常家居生活，分場分鏡均用電影製作的拍攝和剪接邏輯。《鈴芽之旅》發揮的電影風格則是視覺剪接節奏，令整個故事發展明快順暢，引人入勝，例如貓石變成小白貓太臣初次出現於鈴芽家的窗邊，三言兩語之間拖法術令草太變成三腳櫈，畫面處理手法完全是電影由近鏡跳接入中鏡的剪接設計，令草太𣊬間於場景中消失，往後左大臣大黑貓於室外停車位置突然出現，也用了這種剪接手法，產生意想不到的視覺效果。這種強化了節奏感的剪接風格，令故事推展緊湊有力，亦令觀眾更快代入少女鈴芽的心境，跟她一起踏上冒險和回憶之旅，雖然故事節奏快了，卻沒有犧牲新海誠獨特的畫作風格，足顯他對視覺故事的演繹技法更上一層樓。
人物設定方面，新海誠的電影動畫總離不開青年人，由《你的名字》的宫水三葉和立花瀧、《天氣之字》的陽菜和帆高，到這一齣的鈴芽和草太，訴說的也是新一代面對困局和考驗的故事。可喜是《鈴芽序旅》新加入的奇幻角色十分討人歡心，原本負責鎮壓守著門戶的貓石化身變成小白貓兒大臣，雖然異常百厭及四出闖禍，形像卻非常可愛。另外，男主角草太於電影出場不久便變成的黃色三腳櫈的設定也吸引。白貓大臣的可愛形象相信不難從宮崎駿動畫中找到類近的角色，同樣地，能走會說的三腳櫈，也令我聯想到《哈爾移動城堡》中懂得走動的稻草人和《千與千尋》結尾沼澤一場為千尋引路的獨腳木燈盞。這些角色設計雖然充滿宫崎駿特色，新海誠卻為他們注入獨特個性和靈魂，三腳櫈承載了鈴戶和母親的溫馨回憶，也是她往後走進常生境地，連結過去和未來的關鍵信物。電影中還特意安排一場小時候的鈴芽看著母親悉心製造木櫈的回憶，鈴芽不停追問母親木櫈完成與否，母親告訴女兒這是屬於她的一張木櫈，畫面是削木漆油造櫈的細膩過程，又令我想起《言葉之庭》中，少年男主角為女主角製造鞋的影像，同樣是把無盡愛意寄付於匠心獨運的物件製作之中。
鈴戶來到旅程的終點，旅途中關上了不同廢墟後門，阻止地底「蚯蚓」從後門走出地面造成地震，可惜卻失去了草太。新海誠的「災難三步曲」走到這一步也有新的結局設計。經歴了《你的名字》的流星夜空、殞石墜落般的愛情，《天氣之子》的下雨沉沒大地、不離不棄的執著，來到這一步面對的是地底湧出來火紅色兇惡的「蚯蚓」﹐象徵災難無情，也是經歷真實發生過的災難之後所遺留下來的傷痕。沒有時空穿越可以從頭再來的機會，雨過天晴之後相見重聚的幸福，新海誠今次所能表達的是我們面對災難的由衷感受，甚至是卑微的哀求。
為了讓草太復生，為了尋回母親的回憶，為了哀悼心靈的廢墟，鈴芽拼命之餘，能夠做的也只是無奈喊出心中所想 ：「我知道生命短暫，死亡可能隨時會來臨，即是如此，再一年，再一天，就算只是在一小時也好，我們都想活下去！」
蘇啟智
香港樹仁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專業應用副教授
